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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教育部等四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明確要求從嚴控制、嚴格管理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特別強調競賽以及競賽產生的結果不作為中小學招生入學的依據(jù)，嚴禁收取任何費用。

名目繁多的競賽，曾經(jīng)一度被用于評價學生學科特長能力，而且還成為中小學招生入學的依據(jù)，在中小學“擇校熱”現(xiàn)象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既增加家庭負擔，也損害招生公平。

在更加嚴格的政策下，競賽能否回歸正途?

無處不在的競賽

“1、2、3……23!”看著桌上厚厚一摞獲獎證書，石家莊市橋西區(qū)的周女士長舒了一口氣。

做了六年全職媽媽，獲獎證書成為周女士陪女兒一起奮斗的最好見證：全國中小學信息技術創(chuàng)新與實踐大賽小學高年級組復賽一等獎、中國電子教育學會青少年人工智能編程水平測試五級(優(yōu)秀)、石家莊學而思“行程能力大比拼”二等獎……

這些天，周女士正在將這些證書分門別類整理，學科類競賽放最上面，藝術類比賽放中間，后面跟著社會實踐類證書，再加上孩子的小學畢業(yè)照、小學生手冊復印件，裝訂成冊，送到石家莊各熱點初中。

“這份簡歷看著挺厚實，其實還差點火候，有的孩子數(shù)學、英語、寫作類的競賽證書更多，分量更重。”反復對比，周女士還是有點遺憾。

這么多競賽是通過什么渠道參加的?

周女士介紹，有的競賽通過輔導機構組織報名，有的在家長群里發(fā)通知，有的直接推送短信，還有的通過學校層面組織。

在記者采訪的短短半小時內，周女士的微信朋友圈里不斷有新消息推送，其中就有一條競賽通知——3月底加推一次排位賽。記者看到，400多人的家長群，已有不少人接龍報名。

對此，孩子已經(jīng)讀高中的楊女士深有感觸，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她就為孩子的升學做準備，幾乎每周末考一場，“經(jīng)過初賽后進行復賽，然后就被接二連三的賽事信息裹挾其中了。”

面對競賽沖擊波，一些教師也不能“獨善其身”。

許老師是一名小學語文教師，最近，她和班上的學生就被一場作文比賽搞得身心疲憊。

開學第一周，教務主任就把五、六年級語文教師召集到一起開會，要求重視一外省舉辦的作文比賽，每天放學后加一節(jié)作文課，對學生進行強化訓練，確保學生在比賽中取得好成績。

放學后原本是學生放松的時間，改上作文課后，孩子們“生物鐘”一時難以適應，有的課上打起了瞌睡。語文教師更是無比辛苦，不但放學后要加班，每天晚上甚至雙休日都要加班加點批改學生作文，時間完全被占滿。

“這次比賽優(yōu)秀作品會集結成冊，給指導教師發(fā)一篇署名文章，學校還有優(yōu)秀組織獎。”許老師說，這些是她堅持的動力。

“現(xiàn)在找上門的競賽實在太多，實在推不出去的我才保留下來。”滄州市一小學校長拿出厚厚一疊比賽邀請函，有童程未來人工智能編程賽、冬奧小記者國際營、IAP中小學學科能力測試全國測評、中小學生FLL機器人工程挑戰(zhàn)賽、少年兒童繪畫作品展等等。

這些五花八門的競賽邀請，哪些保留哪些拒絕?

這位校長介紹，主要看主辦方和推薦方，如果主辦方是主管部門、主管部門下屬單位、與主管部門聯(lián)系緊密的單位，基本上都要保留;有的主辦方是高校、出版社、協(xié)會等，與小學關聯(lián)性不強，就可以拒絕;有的是教育機構主辦，基本上都不考慮。

“很微妙的一個現(xiàn)象是，有的機構主辦的競賽，卻由主管部門的相關工作人員給推送過來，這種情況一般也不好拒絕。”該校長表示，除此之外，還會斟酌競賽的層級，主辦方級別越高，報名越踴躍，如果有個名次，還可以報給上級主管部門，算是一個政績。

“以前可沒有這么多競賽。”這位校長回憶，他1999年參加工作時，只有數(shù)學競賽，后來迎春杯、挑戰(zhàn)杯等奧數(shù)競賽相繼進入校園，最近10年更是呈爆發(fā)式增長。

家長為啥熱衷讓孩子參賽

“越是好學校的學生得獎越多，一方面是學校教學質量好，另一方面是家長積極性很高。”在石家莊市一家教育咨詢公司里，負責人劉永(化名)與客戶侃侃而談。他所在的公司不僅承接賽事組織，還為學生訂制參賽作品，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趨于成熟，現(xiàn)在正在開拓河北市場。

為什么許多家長熱衷于讓孩子參加各種競賽，甚至不惜動用各種資源拿獎?

石家莊二中教師陳桂虎分析，在教育部取消各類競賽的高考加分之前，全國中學生奧林匹克競賽、部分科技類競賽中獲獎的學生可以在高考中獲得加分。

目前，盡管教育部已全面取消了各類競賽高考加分，但如果有全國中

學生五項學科競賽(數(shù)學、物理、化學、生物學、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的獎項，在高校招生的強基計劃中也很容易脫穎而出。陳桂虎說：“即便不為了升學，把獲獎經(jīng)歷寫進簡歷里也更好看。另外，當前很多學生出國留學，國外學校尤其重視素質教育，這些獎項在申請時可以成為履歷上漂亮的一筆。”

“高中階段的五大競賽雖然含金量高，但是難度高、挑戰(zhàn)大，家長們心態(tài)相對平和，競賽最多的是小學和初中階段。”劉永說，“逢賽必考，逢考必過”是部分家長的真實狀態(tài)，只要聽到有競賽就踴躍報名。語數(shù)外音體美，甚至播音主持、社會實踐都積極參與。

競賽真的能為升學助一臂之力嗎?

據(jù)了解，按照相關政策，小學畢業(yè)生升初中，應就近入學，民辦學校實施電腦派位;學生進入初中后，隨機編班。但是，一些初中學校為提高中考升學率，千方百計追逐優(yōu)質生源，而一些學生家長也不愿意子女入讀就近分配的普通學校，于是各種操作暗流涌動。

劉永介紹，有的初中除了接收教育部門分配的學生外，還專門留出名額給通過層層選拔的優(yōu)等生，并把其編入學校專門設立的“重點班”。為了規(guī)避“重點班”的禁令，學校以開展特色教育為名，設立特色班，而其真實含義不言而喻。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在初選階段，學校往往不公開出面，而是根據(jù)簡歷篩選出入圍名單。

“篩選是一個大工程。”石家莊一熱點中學招生負責人說，每年春季，收到的簡歷有兩三千份，最多時達到五千份左右，從中挑選出三五百入圍學生，除了學期末考試成績，競賽也是一個參考。“數(shù)學、英語是中考拉分項，數(shù)學成績好，物理學起來也清晰一些，英語基礎扎實可以節(jié)省出時間搞其他科目……”

家長們對此心知肚明，在制作簡歷時，更是將數(shù)學、英語、語文類競賽證書排在最前面。

“如今篩選簡歷越來越難。”這位熱點中學招生負責人介紹，不少孩子從全國競賽到省級、市級比賽的幾十張證書很氣派，但是很多比賽由商業(yè)培訓機構自行組織，“不大規(guī)范，只要報名就能獲獎，我們校長都很難說清哪個有參考價值。”

于是，一些學校“曲線救國”，與社會培訓機構聯(lián)手搞“競賽”，有的是直接以培訓中心統(tǒng)測排名為依據(jù)錄取，有的是委托培訓機構組織單獨考試，有的是在培訓機構成績基礎上自己另外再組織考試。

一位中學校長表示，長期以來，在傳統(tǒng)的升學政績觀影響下，一些學校和地方教育部門已經(jīng)形成了“掐尖”招生、打造名校的路徑依賴，這無疑也助長了各類競賽的滋生。

如何斬斷背后的利益鏈

23個證書考下來花了多少錢?

“報名費從幾十到幾百都有，最貴的一個機器人比賽，因為涉及到場地、耗材、評審費，花了2000多塊。”周女士說，有些比賽戰(zhàn)線比較長，初賽之后，還有封閉訓練、晉級賽，一路上“升級打怪”，要交培訓費、資料費、住宿費等，最終拿到獎杯花了近1萬元。

據(jù)周女士估算，“孩子上的公辦小學，沒有什么花費，每年教育支出八九萬元，都花在校外培訓和競賽上了。”

對此，劉永表示，“與培訓相比，競賽成本更低，回報率更高。”劉永曾操盤過省級英語競賽，獲利豐厚。

“競賽的組織路徑并不復雜。”劉永說，他所在的機構先與掛靠在教育部門名下的某個協(xié)會達成共識，協(xié)會擔任活動主辦方，再由協(xié)會出面組織邀請幾位專業(yè)人士擔任評委，由此競賽組委會正式成立，并廣而告之。為了確保參與人數(shù)，特別為學校設立了組織獎和優(yōu)秀教師獎，學校參與百人以上，還有豐厚的物質獎勵，短短半個月，就有幾千名學生報名。

省教育科學研究院教育專家劉鳳華認為，中小學生競賽利益鏈錯綜復雜，既有組織競賽本身的利益，包括收報名費以及與競賽相關的培訓、研學旅行、夏令營等費用，也有競賽組織機構與培訓機構、學校的利益關系。要減輕因競賽給學生帶來的過重負擔，還需要徹底斬斷競賽的利益鏈。

其實，針對義務教育階段舉行的各類選拔、競賽和培訓，教育部門曾多次下達禁令。

2018年2月，教育部發(fā)布《關于規(guī)范管理面向基礎教育領域開展的競賽掛牌命名表彰等活動的公告》，多個杯賽被叫停。當年9月，教育部印發(fā)文件，對競賽的申報、認定、舉辦和日常監(jiān)管作出詳細規(guī)定。在此基礎上又發(fā)布《關于公布2019年度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的通知》，明確提出“嚴禁義務教育階段學校以各類競賽證書、學科競賽成績或考級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jù)”。

而近日印發(fā)的《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管理辦法》，再次明確競賽及競賽產生的結果不作為中小學招生入學依據(jù)，并且各類競賽嚴禁收取任何費用。

省教育廳相關負責人介紹，我省對校內校外都有約束，不僅要求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機構嚴禁組織舉辦中小學生學科類等級考試、競賽及進行排名，還要求學校嚴格把關教師培訓和各種競賽活動。

“如果不是為了升學，很多競賽我們就不參加了，反正也不是真喜歡、真擅長。”石家莊市某小學五年級學生家長郭元說，在競賽這件事上，他接觸到一明一暗兩條信息源，明的一條信息源來自官方——“免試就近入學”比例在不斷加大，各類競賽證書所起的作用越來越有限。

而暗的這條信息源來源更廣泛，存在于各種培訓機構舉辦的家長說明會、某些微信公眾號、微信或QQ群中。這些消息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某“牛娃”競賽一等獎被某名校“點招”、某學校已經(jīng)開始收簡歷、某名校剛剛在某機構進行了測試……

每當看到這樣的消息，郭元便坐不住了，“只要可以通過競賽等方式被錄取，我們就得盡百分努力。”

郭元認為，解決的辦法顯然應該在“明”上做文章，要堵住非正規(guī)的升學渠道，“從上到下，政策都很完善，關鍵是要真正落實到位，提高家長對政策的信任度，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暗’力量沒有立足之地。”

省教育廳相關負責人表示，河北一直在積極探索解決之道。以義務教育標準化學校建設為突破口，推進義務教育優(yōu)質均衡發(fā)展，重點實施義務教育薄弱環(huán)節(jié)改善與能力提升工程，滿足學生就近入學需求;深化中小學招生制度改革，規(guī)范招生管理，實現(xiàn)從“招好學生”向“教好學生”轉變;深入開展辦學模式改革，充分發(fā)揮優(yōu)質學校的輻射帶動作用，辦好家門口的學校，緩解家長擇校焦慮。

記者觀察

打掉“隱形掛鉤”

競賽及競賽產生的結果不作為中小學招生入學的依據(jù)，這并非新要求、新規(guī)定。近年來，教育部門已是三令五申、千叮萬囑，此次不過是再一次官宣、再一次提醒、再一次強調。不過，一次重申都能火速“出圈”，引發(fā)圍觀、熱議，足見這一問題的普遍性及解決起來的難度。

中小學招生與競賽掛鉤，為何必須“嚴禁”?

面向中小學生的競賽，為學生發(fā)展興趣、展示自我提供了平臺，但一些競賽活動組織者通過宣稱其結果與學校升學掛鉤，誘導家長讓孩子參加競賽。很多家長為了讓孩子在競賽中取得名次，便選擇以此為目的強化訓練，帶孩子參加各種培訓、練習和預賽，不僅大大增加了學生的學業(yè)負擔和家長的經(jīng)濟負擔，還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

更有甚者，過多、過濫的競賽導致成績“通貨膨脹”嚴重。在這場日益激烈的教育“軍備競賽”中，無數(shù)學生和家長陷入“水漲船高”的困局，并由此引來暗箱操作，觸發(fā)社會焦慮，在教育公平的天平上加上了一個“混亂”的砝碼。

高考閱卷有個眾所周知的要求：“一把尺子量到底。”盡最大可能實現(xiàn)寬嚴尺度一致，確?？荚嚬?。機會公平中，教育公平是最大的公平。嚴禁招生與任何競賽掛鉤，正是保障教育公平的重要一步。

隨著“雙減”的持續(xù)發(fā)力，中小學生上培訓班的少了，玩耍的時間多了。但依然有相當一部分學生仍奔波于競賽場，參加花式“秘考”。由此可見，嚴禁招生與任何競賽掛鉤還需要更有效的監(jiān)管落實。

一方面，謹防競賽改頭換面、卷土重來。一些杯賽被包裝成“研學營”“夏令營”“冬令營”等形式，在監(jiān)管的高壓之下依然有市場、有生源。對此，需要發(fā)動社會力量，鼓勵投訴、舉報，加大處罰力度，讓違規(guī)舉辦競賽得不償失。

另一方面，教育主管部門應切實承擔責任。學校“掐尖”擇優(yōu)，爭的是學校的升學率，背后是地方主管部門的指揮棒在起作用。一些部門存在不正確的政績觀，對公辦初中設重點班、公辦名校所辦民校組織“秘考”“掐尖”等行為，采取了放任、甚至縱容的態(tài)度，監(jiān)管時往往下不了狠手。

現(xiàn)如今，又一個招生季即將來臨，各地教育部門需聚焦招生這一環(huán)，對于違規(guī)招生行為動真格、出重拳，尤其要把“隱形掛鉤”作為治理重點。(馬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