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石寶寶”父親郭利:我沒做錯 讓我投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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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利,在9年前的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中,因堅持維權(quán)被稱為“結(jié)石寶寶”父親。受訪者供圖

  下午5點,38℃,無風,樹陰下的瀝青路面被曬得發(fā)燙。

  郭利把見面地點約在海淀南路西口一家酒店的咖啡廳,這里離他父母的住宅步行10分鐘以內(nèi)。出事前,曾做過英語商務翻譯的郭利經(jīng)常西裝革履出入這家四星級酒店。

  郭利76歲的母親辛宏也來了,她半倚在大堂的藤椅上打盹。郭利出獄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辦重要的事情多有母親陪同,兩個人各拄一根手杖,跑法院、進警局、見記者……

  “結(jié)石寶寶父親”是他最常被冠以的名號。據(jù)多家媒體報道,在9年前波及近三十萬嬰幼兒的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中,郭利女兒服用的“施恩”牌奶粉,被檢出兩個批次奶粉三聚氰胺含量較高,未滿3歲的女兒雙腎中央集合系統(tǒng)內(nèi)可見數(shù)個點狀強回聲。郭利開始了維權(quán)之路。

  獲賠40萬元后,2009年7月23日凌晨,郭利被廣東警方以涉嫌敲詐勒索帶走,并入獄5年;2014年7月22日,郭利刑滿釋放,因拒不認罪,未減一天刑。

  出獄后,郭利一直沒有工作,為翻案四處尋找證據(jù)。今年4月7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郭利敲詐勒索案再審改判無罪。

  維權(quán)、入獄、平反,步入中年的郭利“失去了一個男人最寶貴的9年”。

  改判無罪3個多月,郭利沒有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他前往廣東,向警方申請立案調(diào)查,當年被誣告陷害的事情。

  若是從郭利的生活中刨去為這件事所做的努力,他的每一天都會近乎空乏。尷尬的家庭關系、微薄的收入、斷了的人情往來、不敢設想的未來規(guī)劃,暗示著這個男人所剩無幾。

  他依舊執(zhí)拗于一個是非——哪里錯了就該找出來,處罰并追責。

  “斗士”入獄

  身著白色T恤,上面印著有自己頭像的媒體封面報道,一塊藍綠色方巾系在脖子上,打了發(fā)膠的頭發(fā),400度近視的他還戴著一副墨鏡,走路不快,握著根登山手杖。

  公交車上,時不時有人上下打量郭利。“沒關系,我坐過牢的人,還在乎這個?”

  今年4月7日,郭利被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改判無罪,他形容最真實的那刻,是除了悲憤,只剩平靜。

  因敲詐勒索罪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郭利蹲了整整五年大獄,他沒爭取過一次減刑,因為減刑必須認罪。

  “我沒做錯!”

  當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席卷全國時,郭利也帶自己的女兒去了醫(yī)院,被查出雙腎中央集合系統(tǒng)內(nèi)可見數(shù)個點狀強回聲。郭利又將家中購買的施恩牌奶粉取樣送檢,國家食品質(zhì)量安全監(jiān)督檢驗中心的報告顯示,送檢品中三聚氰胺量超標132倍。

  家境殷實,女兒是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郭利對于給女兒的東西從不敢怠慢。他和家人特意在奶粉市場上挑選,選擇了聲稱“奶源100%來自國外”的、外包裝上畫有美國國旗的雅士利“施恩”牌奶粉。

  連新買的涼鞋壞了,都要跑去給商場講3小時消費者權(quán)益的郭利,利用英文專長及美國的朋友,開始調(diào)查維權(quán)。只不過,他沒想到這次證據(jù)十足的行動,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經(jīng)核實郭利發(fā)現(xiàn),施恩是在美注冊的空殼公司。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現(xiàn)場調(diào)查時該公司沒有任何生產(chǎn)設施。施恩公司與郭利達成和解協(xié)議,一次性賠償郭利40萬元,郭利則出具書面材料表示不再追訴并放棄其他賠償要求。當時,正值施恩控股公司雅士利集團上市。

  40萬元的賠償,已遠高于其他三聚氰胺事件里重癥患兒得到的3萬元與一般性治療患兒所得的2000元。

  很多家長找到他討經(jīng)驗,但大多數(shù)人要么沒留存證據(jù),要么就是證據(jù)因某些原因丟失。“做事得縝密,有理有據(jù),不是去起哄煽動,那沒用。”

  此后,因郭利再次接受媒體采訪時依然反映了奶粉的問題。施恩公司突然再次讓郭利提出條件和索賠。郭利覺得蹊蹺,但他還是提出了更高數(shù)額的賠償要求。郭利回憶,雅士利集團指導他撰寫書面賠償申請,“寫得越感人、越深刻,拿到的額度就越高”。郭利又提出300萬元索賠款的要求。

  2009年7月22日,警方將郭利控制。雅士利集團報案稱郭利“以接受媒體采訪報道,造成無法控制的局面相威脅”,進行勒索。庭審后,潮州中級法院做出終審判決——勒索罪成立。

  郭利進了揭陽監(jiān)獄。

  “我是不會投降的”

  6月23日中午,郭利自己做了兩個菜:西紅柿炒雞蛋、炒土豆絲,就著外面買的麻辣花生、一碗米飯。

  沒什么葷腥。年輕時,郭利不太理解素食主義者的想法,但在獄中,他常常吃素?,F(xiàn)在也很少吃肉,就連炒菜都要分開兩個鍋炒葷素。

  剛進監(jiān)獄時,很多人以為他是騙子。“會外語進大使館的人還來這監(jiān)獄?他裝的,別信他。”郭利天天在獄中學外語,被認為是裝瘋賣傻亂念一通,有人找來懂英語的犯人聽,才逐漸相信。

  獄友張誠(化名)回憶獄中的郭利——太格格不入。他沒有半點認罪伏法的態(tài)度, “他有不怕做廢人的勇氣。在里面與世隔絕、內(nèi)心那種恐懼感是巨大的壓力,但郭利都不怕,只堅信自己是對的。”

  其間,妻子遞交了離婚協(xié)議書。郭利還記得他看過的前妻在自己被捕前一周寫給雅士利的聲明:反對郭利的做法,并堅決不參與此事,“女兒目前身體狀況良好,并無任何癥狀表現(xiàn)”。

  婚離了,郭利也失去了對女兒的監(jiān)護權(quán)。為女兒而戰(zhàn)的郭利,漸漸忘記了小家伙的模樣,在獄中畫畫,只畫女兒的背影。

  父母和弟弟一起去探監(jiān),只有半小時時間。面對弟弟提出的“找找人給錢,提早出來”的建議,郭利像是瘋了一般,上下?lián)]舞著拳頭,“讓我投降是不可能的事!我是不會投降的!”那是母親此生看到郭利最激動的一次。

  回北京后,郭利父親在電腦上寫申訴書,母親拿出去打印,在家里一頁頁分裝。永定門賣國家部委通訊簿,7塊錢一本,辛宏一口氣買了3本,看著能掛上點兒邊的部門,就寄申訴書。“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最多,每隔三四十天就投遞一次。

  2014年,郭利刑滿釋放。他打電話給之前的同事、朋友,想告訴大家他出來了。電話沒通,就被掛斷了。

  郭利身邊的朋友很多都是出獄后新認識的,人生前40年結(jié)交的,基本散干凈了。

  3年里,他四處尋找翻案的證據(jù)。“很多人笑話我,你做得再對,把自己弄了進去,還離婚了,這就是你傻!還覺得自己沒錯嗎?”

  只落個坦蕩

  翻案后,郭利沒有回歸正常的生活。他繼續(xù)搜集證據(jù),維權(quán)。

  5月底,郭利帶著母親再次前往廣東潮州,跑法院、找證據(jù)、進警局、等立案,待了3個星期。

  關于“雅士利誣陷”一事,郭利并沒有透露他掌握的具體證據(jù),“已經(jīng)交給警方了。”被宣告無罪之后,郭利一心想著這事,追究當年涉嫌誣告陷害的相關報案人員及機關的責任。至于國家賠償,那都放在后面考慮了。

  9年前年薪百萬的郭利,如今一個月只有1000多塊錢政府發(fā)的補貼,拿著退休金的爸媽每月再接濟他1000元。如此境況,是這個家庭萬萬沒有想到的。

  父親畢業(yè)于高校,出國委培,做外事翻譯,享受處級以上高級職稱。母親做行政文秘。從小,父親帶著郭利和弟弟參加英語角練口語,帶他們見外事夫人見世面。

  年少得志,郭利在某央企做技術順帶翻譯,平時沒事就聽發(fā)布會練同聲傳譯,服務外賓,上電視和公司一把手坐一起。如果沒有三聚氰胺事件,郭利幾乎是“人生贏家”的設定。

  最近一次家庭聚會,郭利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避而不談。郭利和父親、弟弟沒什么話講,一個人坐在一邊。他覺得對于他現(xiàn)在仍堅持的維權(quán),和家人聊不通也不愛聽。

  “現(xiàn)在小兒子掙得不少,兩個孩子,有房有車,郭利這邊不行,我得幫。”辛宏想讓郭利重新開始生活,但欲言又止,揣摩著兒子的情緒。“想讓他再找一個,一起走后面的日子。”辛宏輕聲說道。

  當被問到對家庭生活是否有向往時,語言邏輯流利縝密的郭利停頓了下,“沒有”。他繼而解釋,“我不敢去想,我還有事情沒有解決。如今環(huán)境變了,人家會考慮找了我會不會有風險?是不是得賣房子?會不會因為我孩子出不了國?”

  父親節(jié)那天,郭利沒有過。更多時候,女兒總是躲著他。

  郭利覺得沒什么,他想等到女兒成年后,再告訴她爸爸曾做過的事情。“我失去了很多,但我不想因為沒去做而內(nèi)疚自責,為孩子可惜,我活得坦蕩。”有時候,他很想女兒,想到3歲前帶她去西湖玩兒,想到在坡道臺階推嬰兒車咯噔咯噔響時,女兒坐在里面的笑聲。

  他說,有首歌,叫《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個月前,郭利拿到了廣東潮州市公安局城西派出所對他報稱的誣告陷害案的受案回執(zhí)。“誰愿意泡茶用60℃的水?該賠償賠償、該追責追責。”他在等調(diào)查,等一個完全的結(jié)果。

  新京報記者 王佳慧 北京報道

關鍵詞: 郭利 結(jié)石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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